华强北跨境人:订单多了,就待不下去了

报道 19分钟前
华强北跨境人:订单多了,就待不下去了

2023年10月,肖裴进入华强北淘金,起点是身揣2万元的跨境电商小白。刚刚起步时,他需要华强北品类齐全的低价货品,以避免囤货风险。

一年后,他在深圳龙华拥有了公司、招聘了十来名员工,跟华强北失去关联,已经许久没去了,“在华强北拿货的,大部分是跨境小卖家。”

华强北就像是跨境电商人的“学步车”,他们学会“走路”的那一刻,便是离开之时。在华强北起步的“肖裴们”,一旦跨境电商业务形成一定规模,就会奔向深圳的其他地方,如龙华、华南城、坂田。

很多跨境人认为,相较于坂田、龙华等地,如今的华强北在信息搜寻、库存、销售、运输、交易等环节已经没有优势,货品、成本的优势也仅限小卖家可见。

但从前,华强北是深圳跨境电商人的“耶路撒冷”。作为全球规模最大的电子元器件集散地,华强北的跨境电商史超过20年,中国最早一批跨境大卖中有不少人是在华强北起步、壮大的,比如陆海传(傲基创始人)、肖四清(有棵树创始人)。

“在赛格电子广场最早开办的1.2米柜台里,从商户最后发展成为亿万富翁的就有50多个。” 华强北商业街管委会办公室原主任邓芬曾说过。

华强北对商机的嗅觉极为灵敏,曾抓住手机、美妆、芯片等风口,创造的财富神话数不胜数。但在当前这波跨境电商风口中,华强北似乎力不从心。这与互联网的冲击有关,但不止于此。

华强北跨境人:订单多了,就待不下去了
深圳第一栋20层高楼电子大厦,在华强北

“做大后,就待不下去了”

1980年深圳特区成立,两年后,深圳市编制《深圳经济特区社会经济发展大纲》,其中提出“深圳的工业以电子工业为主”的方针。

曾有专家评价说,华强北是深圳电子信息产业的起点和龙头。

作为中国电子第一街,时至今日,华强北依然吸引着一批又一批渴望财富和成功的年轻人。

去年10月,看到TikTok上的机会,24岁的肖裴准备好电脑、扫码枪、包装袋、几十元的打印机,便在华强北启动创业,卖3C类产品。他选择来华强北,是因为没有资金囤货。

华强北3C类产品的种类齐全、价格低廉且一件也能卖,采购者按需购买,肖裴很难找到比这里更适合跨境小白的地方。

华强北跨境人:订单多了,就待不下去了
华强北一景:随处可见的拖车

起初,他卖的是很便宜的货品,比如进货价两元的手机壳,采购费用比饭钱都少。他时常下午出门,根据订单到华强北各个市场采购,再打包、贴面单、发货,几乎没有任何库存压力。

他的起点是一个人、一个店铺、一天三单。到今年3月,他有了四个店铺,每天一两百单,还是一个人。

他有了更大的财富梦想,需要组建团队,便于5月离开了华强北。

离开华强北后,肖裴直接向工厂订货,他说,为了生存,很多工厂把拿货门槛设置得很低,小订单也接,而且比华强北价格还低。

2020年,快递员邹林开始在华强北揽收跨境电商包裹,他见过很多离开华强北的跨境人。

华强北是一个建筑非常密集的地方,处在深圳繁华地带,租金贵、空间小。邹林发现,很多跨境商家做大后,在华强北就待不下去了,去深圳其他地方寻找租金便宜、空间大的办公地点。

由于各项成本高,每天晚上工作完成后,邹林和同事们都会驱车26公里,把纯电快递车开到东莞,晚上住在东莞,第二天下午再返回华强北。他们的领导则常驻东莞。

除此之外,由于年代有些久远,华强北道路狭窄,很多设施老旧,“华强北电梯很难坐的,上去一趟要等半个小时,外卖骑手都不愿意上去,大厦里有专门送外卖上楼的。”

在华强北,品牌工厂找到了深圳第一栋20层高楼——电子大厦,曾经深圳地标。它毗邻的赛格广场大厦上下75层,2000年建成时是仅次于地王大厦的深圳第二高楼。

华强北跨境人:订单多了,就待不下去了
电子大厦的铭牌“深圳市历史建筑” 

在华强北建筑群中,很多商城历史超过20年,比如赛格电子市场、华强电子世界、新亚洲电子城、远望数码城等。这么长的历史,也属于大楼内的很多设施。

品牌工厂走访华强北国际电子城时,有些墙面砖满是裂纹,卫生间的门也很老旧,能看出大楼是很多年前建的。

快递员眼中的跨境人众生相

“大家拿货都是匆匆忙忙,几乎不会有任何交流,自己拿自己的货,不过多停留也不会过多交流,也没有聚集的场所。”肖裴说,在华强北,跨境电商人是很难被辨认出的。

每天,跨境卖家淹没在人群中,在各个电子市场中游走、采购,一眼望过去是看不出与内贸电商人的区别的,只能看他们手里有没有面单、面单是不是英文的。

既然跨境电商人在华强北“隐形”了,那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多少小卖家?邹林知道。11月22日晚,品牌工厂在华强北见到了邹林,跟随他揽收快递。

他透露,自己有三个群,群里总共有1000多个跨境卖家,他还有两个同事,也有这样的群。除了他们,华强北还有其他物流公司的快递员每天揽收跨境包裹。

由于华强北路窄车多,邹林没有固定揽收地点。当晚,他在群里通知揽收地点和时间,然后把快递车开到华强北一栋楼下。

夜色中,跨境卖家们便陆陆续续带着快递来了,一个小时内,来了数十位。

品牌工厂观察到,来投递包裹的商家中,有男有女,有中年人,其中还有人带着穿校服的孩子,很多人则是年轻人,有的像学生,有的看起来二三十岁,有的商家拿着两三个巴掌大的袋子,有的则双手提着大编织袋,里面塞了大半袋子的快递。

从面单看,有的包裹里装着72件快递,有的装着30件,有的则只有2件。邹林说,这些基本是商家们当天全部的订单,大部分是手机配件、电子元器件,属于轻小件。

快递车不是货车,是面包车,装了大半车时,邹林便开车去往不远处的中转站。

这些包裹都是跨境小卖家的,很多是刚刚起步的。他提到,华强北也有业务规模较大的跨境商家,但数量很少,比较大的客户他只有三个。

包裹卸完,邹林就开着空车朝着一个大客户所在的大楼出发了。他抵达时,大客户已经把包裹和单据放到一楼大厅,他直接把它们搬到快递车上。

华强北跨境人:订单多了,就待不下去了
邹林第一大客户的包裹

邹林的三个大客户,当天的快递件数分别是380件、600余件、2500件,结束揽收时,快递车也快装满了。他每天大概揽收300多个商家的包裹,只有这三个是大客户。

华强北是铁打的营盘,跨境卖家们是流水的兵。

在品牌工厂22日晚见到的数十个商家中,有一个给邹林递烟的老客户是认识他最久的,2023年认识,即便邹林在华强北工作了四年。

跟工厂比,产品没有竞争力

华强北踩上了全球PC、手机的时代高速列车,曾经是公认的民营企业家创业福地。

2003年,李宁单枪匹马到华强北创业,最初是从香港买旧手机,在华强北翻新、销售,后来开办手机、手表工厂。2011年,因华强北租金高而离开时,他已经有100多名员工。

同样面对高租金,李宁在华强北待了8年,肖裴待了不到8个月。

他早在2006年就接触了eBay,给eBay卖家供货。如今,他创办了越南叮咚集团,做越南电商一站式服务平台,自营电商一年产值有三四千万元。

他认为,对于业务规模稍大的跨境卖家而言,华强北功能只剩下展示和试品。

和早年不同,当前互联网和电商行业已发展成熟,跨境卖家和工厂有许多建立联系的渠道、方法,跨境人可以绕开华强北订货,工厂要找客户也不必在华强北租档口。

“很多工厂都不指望华强北,甚至讨厌华强北,好产品很快被仿制了。”李宁无奈道,工厂把产品放到华强北卖10元,马上就会有人来抄袭,产品价格会越来越低,跌到8元、5元、3元……

华强北仿制、制假的顽疾由来已久,尤其是对苹果手机的高仿,天下闻名,也受人诟病。

所以,李宁说,工厂会直接找到跨境卖家,将真正利润高、潜力大的产品供给大卖。肖裴也提到了这一点,他说,华强北都是利润不太高的通货,好产品都在工厂。

跨境卖家若要定制产品,也需要直接联系工厂。当前,肖裴还一直在试品、测品,他表示,如果未来某个品类拥有了非常稳定的订单,他会找工厂开私模,做独家产品。

总而言之,对于跨境人而言,由于租金高、道路窄、空间有限,华强北在办公、库存、运输上都没有优势。论产品质量和创新,跨境人能在工厂找到比华强北更好的,互联网则链接了无数工厂和跨境卖家,让他们快速联系、交易。

当然,互联网对华强北的冲击是全面的,不限于跨境电商相关业态,毕竟华强北是线下实体。

11月24日下午,品牌工厂走进华强北的赛格电子市场、国际电子城,看到不少招租广告和空着的柜台,逛市场的人零零星星,现场甚为安静。

华强北跨境人:订单多了,就待不下去了

李宁告诉品牌工厂,以前华强北经常有各色皮肤的外国人涌动,现在少很多了,他们都在电商平台采购或者直接联系工厂。

他记忆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:早年很多外国人带翻译来华强北采购,商家们为了拿到订单,不惜给翻译好处费,采购量越大,好处费越高,有的商家给翻译五位数、六位数人民币,甚至能达到七位数。

一夜暴富的草莽时代,已经远去

有人说,华强北是深圳跨境电商的“耶路撒冷”。中国最早一批跨境电商卖家,其中不少人是靠华强北起家的,比如傲基创始人陆海传。

2003年,陆海传在德国留学,暑假时回国在华强北购买了一大批电子产品,运用留学生身份之便把产品挂到eBay售卖。2004年硕士刚毕业,他就雇了6个德国员工帮他打理网店。2018年,傲基营收达到51.09亿元,净利润涨到1.99亿元。

华强北是早期eBay、亚马逊上低价电子产品的主要来源,如有棵树、赛维时代、通拓等跨境大卖,他们的创始人都是在华强北赚到第一桶金的。

他们的成功与宽松的环境有关。在李宁印象中,早期跨境电商平台对IP管理很松,他认识一个中国卖家有几百个亚马逊账号。早期电商买家跟现在也不同,买到的产品不能用也不会追究。

华强北则为跨境卖家们提前备好了“粮草”,早在eBay进入中国之前,华强北就已经拥有海量低价电子产品了。根据《中国第一街:华强北》数据,1997年,华强北930米的街上集结12家专业市场和商城,年营业额达80亿元。

《中国第一街:华强北》由曾任深圳市关工委常务副主任、市拓荒史研究会常务副会长的段亚兵所作。书中还提到,2008年,在“中国电子第一街”评选时,华强北最强对手是北京中关村,后者经营的电子元器件种类不如前者的10%。

“要成长到那么大(规模),已经没有任何可能。”肖裴表示,在华强北创业,已经没有机会把企业做到傲基那么大了。

不过,值得注意的是,和肖裴一样,跨境人离开华强北,但不会离开深圳,李宁也是如此。

今年5月,肖裴离开华强北,回家乡江西开个人工作室,三个月后又回到深圳。因为,他需要在深圳与同行、行业上下游交流、互相学习,而不是在家乡闭门造车。

在物流、服务商、人才上,深圳也更有优势,“想把业务做大,还是必须回到深圳。”

华南城、龙华、坂田是跨境人的新选择,租金更低、空间更大、设施更新,还与华强北一样,都处在深圳这座人才、信息、资本密集的超一线城市,都背靠珠三角庞大的电子产业供应链。

从某种意义上讲,属于跨境人的旧日华强北并没有消失,它只是化整为零,分散到深圳各个区域。那些关于财富和梦想的故事,一直在上演,从未谢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