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月18日,特朗普竞选团在Facebook及Instagram上投放政治广告,呼吁封禁TikTok。
三天后,美国众议院通过法案,禁止联邦雇员在政府设备上使用TikTok。
从7月初彭佩奥宣布计划禁止多个中国社交媒体软件,到锁定TikTok进行封杀,进度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。此前,一直有白宫官员威胁,要对TikTok和微信“下重手”。亚马逊向员工发邮件要求卸载TikTok,之后又澄清误会;富国银行紧随其后,也向员工提出了禁用TikTok的指令。
一股力量正从美国庙堂推向江湖。
特朗普竞选团给出的封禁TikTok的理由是,“TikTok正在监视你,监控你手机剪贴板里有什么”。来自白宫的这种程度的指控受到了其所引报告方Mysk公司的辩驳,也在美国国内引起了不小的争议。
Mysk公司18日当即在推特上表示,“特朗普的竞选团队正在利用我们的‘剪贴板研究’来获取政治利益,这是可悲的。”
TikTok正在风高浪急的选举季寻找生路。
引发分歧的“TikTok威胁论”
哪怕是在美国国内,封禁TikTok也引发了政府权力边界、法律程序正义等方面的诸多分裂。
7月14日,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技术政策项目主任 James Lewis撰文《TikTok到底有多可怕?》指出,美国政府给出的封禁理由都站不住脚:
TikTok上的15秒短视频不具备情报价值;恶意软件是非常容易被检测出来的,并没有发现TikTok装有恶意代码;TikTok上或许有中国的宣传,但即使这些内容是英文的,美国青少年也很难被其催眠、接受中国的意识形态。
事实上,就一般民众和学者的观感而言,无论是特朗普在Facebook上的竞选广告,还是彭佩奥杀气腾腾的语调,其对于TikTok的指控,都仅是来自于可疑的猜忌。
“外国科技公司不应该因为谣言和暗示而被挡在美国市场之外,”华盛顿公共政策智库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(ITIF)副总裁Daniel Castro说,“美国政府不应该仅仅因为TikTok是一家中国公司所有而禁止它。”
Samsack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。她是耶鲁大学蔡中森中国研究所研究员,今年曾在国会的中美科技交往的听证会上发言。近日,她在SupChina上撰文《封杀TikTok是个坏主意》,她认为,TikTok与抖音之间基本实现了数据隔离,不应该因为其中国背景就理所当然地认为TikTok有国家安全问题。
封禁政令同样面临法律方面的质疑,并且引起了关于政府扩大权力边界的不安。Samsack指出,这将开创一个危险的先例,即美国政府可以以国家安全为由,根据原籍国将公司列入黑名单。James Lewis也认为,政府可以因为贸易违法、间谍活动和知识产权盗窃等而制裁企业,但不能因为对公司不满就这么做。
但“TikTok威胁论”作为一个话题显然有着越来越“炒热”的趋势。白宫鹰派、两党议员、多名参议员,都先后多次向TikTok发难。尽管民主党议员布鲁蒙索在Twitter上发声,认为即便封禁TikTok也并不能帮助美国解决来自国家安全层面的问题,但相对理性的声音难以为TikTok的危机降温。
7月17日,美国白宫经济顾问库德洛给了TikTok“一些建议”。他在接受CNBC时采访时透露,由于美政府对TikTok处理数据安全性的担忧日益加剧,他预计TikTok将从中国母公司字节跳动剥离出来,作为美国公司独立运营。
在特朗普政府步步推进的封杀禁令下,对TikTok来说,这真的是一条路吗?
保护还是报复?
更大规模站出来明确反对特朗普禁令的,是一群年轻的TikTok用户。
因为TikTok可能被下架,19岁的抖音用户 Yori Blacc对彭博社表示:“对于Z世代和千禧一代来说,TikTok是我们的俱乐部,而特朗普现在威胁要禁用它。如果你想惹我们,我们就会以牙还牙。”
另一位用户Darius Jackson在接受时代周刊采访时说:“我不相信特朗普是因为国家安全而试图夺走TikTok,更多的是为了报复应用上的活动和所有关于他的视频,因为这将他拖入泥潭。”他还呼吁,给特朗普自家的竞选应用打一星。
登陆美国市场后,TikTok以其音乐/视频为载体的社交媒体的属性,迅速获得了年轻人的喜爱,2019年,一首名叫《Old Town Road》(译:老乡路)的歌曲因TikTok在国外爆红,当时有统计表明,平均每10个美国人里,就有4个人听过这首歌。
而TikTok也在全美音乐行业引起了不小的变革,音乐垂类媒体RollingStone引用数位行业人士的观点,指出,TikTok如今已经是最重要的音乐宣发平台,它以平台用户的点赞来决定哪些作品能脱颖而出的机制,不但推红了一大批单曲作品,更重要的是给予独立艺术家以展示平台,传播变得更加大众化。
音乐制作人Omid Noori表示,TikTok实际上“改写了美国传统音乐行业体系的话语权”。
在音乐领域的这种作用,在美国社会也正在普遍起效。年轻人越来越多地在TikTok上自我表达,而这种趋势似乎正在为特朗普政府所警惕,尤其是在当下这样的选举季。6月,TikTok用户因对特朗普政府处理种族问题的严重不满,发起的“塔尔萨放鸽子门”运动,让特朗普的猜疑,和对TikToK正在“挡道”自己的竞选大业的忌讳,进一步加深。
美国国内的媒体显然更熟悉,竞选期各家团队的一系列操作背后的逻辑。华盛顿邮报撰文称,针对TikTok的封禁似乎是对另一个国家的报复,而不是对美国的保护;TikTok并不是最后一个会从国外引起国内安全担忧的应用程序,而美国政府需要一个基于客观标准的合法程序来评估它们。
此前,特朗普曾在Twitter上炮轰华盛顿邮报,认为它是民主党的媒体,在大选中将极其不利于自己;同样令特朗普感到不安的还有纽约时报和CNN。尽管已有机构分析了本届大选的选票结构,与TikTok用户重合度较高的青年群体,其选票量级并不对特朗普构成真实威胁。但美国政客要考虑的更多。
显然,特朗普的禁令,真实影响到的当然还有TikTok上的网红。尽管TikTok的商业化在北美刚起步,但美国研究机构Morning Consult的报告认为,到明年,一些头部博主单条广告的价格可能高达 100 万美元。
同样面临失业风险的,还有TikTok的美国员工。今年以来,TikTok在美国的员工数量已从1月1日的近500人增至约1400人。
周二,Tiktok宣布,原计划未来三年内,主要在工程、销售、内容审核和客户服务领域,在美国再招聘1万名员工。这与此前TikTok在首府华盛顿陆续招揽了35名游说人士,试图与政府保持沟通,同样被视作TikTok自我救助计划的一部分。
而更大的动作则发生在公司的股权结构上。7月22日,硅谷科技媒体The Information报道,字节跳动的美国投资人小组正与该公司高层人员讨论TikTok管理层收购。
尽管风声鹤唳,TikTok正想尽一切办法,在选举季的惊涛骇浪中觅得生机。
Facebook和他的特朗普
特朗普竞选委员会在Facebook 和 Instagram 投放的政治广告,并非特朗普首次对社交媒体“出拳”。6月17日,特朗普团队同样在Facebook上发布广告,攻击与自己有嫌隙的Twitter和Snapchat。
“Snapchat让总统噤声,意图干预2020大选。”
而华尔街日报就封禁TikTok对在美大学生做的一个采访报道中,有答者提出,如果立法者以言论审查为由而禁止TikTok,那他们为什么不封禁Twitter?
美国科技媒体Mashable在评论此事时,用了这样的一个标题——《特朗普发广告反制Twitter和Snapchat,哦,不包括Facebook》。
2019年10月,在硅谷南部的一处禅修中心,我聆听了一场硅谷银行前首席执行官Ken Wilcox的一场演讲。前一天晚上,他刚从上海飞回来。
他忧心忡忡。两国科技行业正在加速“脱钩”,Ken Wilcox认为,两国都要承担一定的责任。
似乎是为了证明“远见卓识”。两天之后,在华盛顿特区,扎克伯格在乔治城大学发表近两个小时的演讲,火药味十足,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,将矛头直指中国。
他表示,中国是对开放互联网和西方价值观的威胁。此外,他也首次在公开演讲中提到TikTok,认为与自己产品相比,中国人开发的应用无论在审查,还是隐私保护上,都有隐患。
这番言论,令美国媒体也闻到其中的“投机性”。此前,扎克伯格曾想尽办法进入中国。雾霾沉重的天气里,扎克伯格在北京的大街上奔波;在自己硅谷的办公室里,向来访的中国嘉宾展示中国领导人的著作。
陡然生变的态度背后,是TikTok的亮眼表现正在全球范围内挑战Facebook的社交霸主地位。
2019年11月,Buzzfeed报道,在2016年,Facebook曾花了半年时间,试图收购Musical.ly。当年8月,扎克伯格曾专门邀请Musical.ly的两位创始人朱骏和阳陆育前往Facebook总部。9月份,Facebook也曾专门派遣一支团队,前往上海去谈判。
但不知何故,Facebook最终并未出手。14个月之后,Musical.ly以8亿美元被字节“捡漏”,后来并入了TikTok。在此之后,一个全新的TikTok进一步走上快车道。
早在2018年10月,TikTok美国的下载量就超过了600万,增长速度超过全球下载量的400%。终于在2019年,Facebook感到TikTok的巨大压力。
7月中旬,硅谷一位专事互联网政策研究的朋友致电笔者,我们在谈到Facebook和TikTok的白热化竞争时,他分享了一个小故事,他曾在硅谷的一家咖啡馆,听到邻桌的人在讨论,Facebook如何在华盛顿向TikTok发起攻势。
“ Facebook太恼火,他们的产品无法打败TikTok,便开始将这种竞争带到地缘政治的口水战,来让华盛顿的立法者与TikTok缠斗。”Facebook的一位前雇员曾向Buzzfeed透露。
各种证据表明,特朗普曾有意“放过”Facebook。2019年10月底,在Facebook饱受批评时,扎克伯格曾带着Facebook董事会成员彼得•蒂尔(Peter Thiel)和特朗普在白宫共晚宴。彼得•蒂尔是硅谷少数出面力挺特朗普的大佬。
2020年6月21日,纽约时报记者Ben Smith质问,这场晚宴为何没有公开?在《Facebook和特朗普达成了什么交易》一文中,Ben Smith认为,Facebook和特朗普内阁结盟,令人忧虑,Facebook与政府走得太近。
而这对“盟友”最近都焦头烂额。Facebook意识到,如果不利用2020大选前的“反中氛围”,TikTok做大之后,将难以遏制。而特朗普内阁对疫情的处理方式,让他之前夸耀的那些政绩,尤其是经济增长,几乎一笔勾销。
美国智库人士曾分析,封杀TikTok,可能采取以下方法: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(CFIUS)发起对字节跳动收购Musical.ly的审查;援引《国家紧急经济权力法》(IEEPA),以威胁国家安全名义,禁止该应用或将TikTok列入实体清单 。
无论前景如何,TikTok都不得不见证一些历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