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乌拉圭左翼作家加莱亚诺的笔下,他将拉丁美洲比喻为“被切开的血管”。
在1970年代,他曾如此解释拉丁美洲的命运,“我们的失败总是意味着他人的胜利;我们的财富哺育着帝国和当地首领的繁荣,却总是给我们带来贫困”
相比21世纪的亚洲,拉美是个沉沦的大陆。阿根廷常被当作典型的“坏孩子”。在上世纪初,阿根廷的GDP居于全球前十,而现在,它已稳居50位之后。
中等收入陷阱像是给拉美特制的一顶帽子。即便如此,拉美也并非毫无亮点。至少,相比印尼和印度,拉美国家的人均收入要高出许多。
但在移动互联网时代,先发优势却很容易拖后腿,因为缺乏互联网创新的痛点。如何理解这片魅力十足而又复杂的大陆,中国出海者又有何种机会?
智象出海:你是曾经在Capital One和其他主流的金融机构里打拼过的,为什么当时会选择去墨西哥这个地方创业?
谌斌:我是来拉着团队跑来干这事的,我之前17年的工作经验,一半是在美国Capital One, 另外一半在中国 BCG(波士顿咨询)和MasterCard.
在这些机构里工作,能看里面最大的一个特点:发展中国家的机会很大。只要你找对了路,你可以成为一家主流的金融机构。在美国,如果没有疫情,Chime(美国的数字银行,疫情期间,不到半年时间,估值翻了一倍)进不了前40名的银行,或者,连前50名都进不去。
我的观点是,你要做大事,尤其你要变成一个主流头部企业,这个机会只能去找大的发展中国家去搞。然后,我们的打法一定是以高频信用卡作为领先的产品,然后再上银行账户跟其他产品。
就信用卡的市场,比如说信用卡收单足够好,但是痛点很大。看来看去,唯独墨西哥,有个奇怪的现象,因为外资银行垄断,它没有下沉,所以这个蓝海等在那,从战略的角度,你可以去打红海,你可以针对有卡的人群,给他价格低一点,服务好一点,体验好一点,这就是Nubank(拉美排名第一的数字银行)打法。但是墨西哥这一块市场没多大,就占15%的人口。我们竞争也很激烈,银行已经干得不错的,我们要干的就是去打大的蓝海。
智象出海:你在墨西哥互联网体验如何,比如像网约车之类,第一次用感觉如何?
谌斌:第一次去墨西哥,我们出行都用Uber,。墨西哥是Uber全球前五的市场(巴西好像第二)。墨西哥和西方国家很像,美国的互联网产品在这基本上都是用的很多的。
墨西哥是Spotify 的全球第二大市场, Netflix也如此,全球第二还是第三。基本上, 欧美用的产品,墨西哥人都用,而且频率很高。唯一没有做得很好的,就是电商。
电商在这边有很多痛点,因为信用卡收单、电子支付有问题,快递也比较贵,有点像中国的电商99年的时候,刚起步。现在的创业公司,电商,快递,都在冒出来。 电商会带动快递,也会带动电子支付。越来越明显,我们很多客户一个月要付2到3次钱,为什么?他就想多用这张卡消费,月中先付掉,不要等到月尾的时候再付,那时候就没有余额可以买东西了。
墨西哥今天至少是中国2010年的水平了。尤其Uber这些共享类经济,已经是中国两三年前的水平。 墨西哥人的消费能力真得很强。 墨西哥可能再过几年慢慢赶上来了。虽然现在还落后不少。
智象出海:中国企业出海去拉美,一般也就是看中这两个市场,巴西和墨西哥。比较这两个地方,哪个地方相对来说创业的环境更成熟一些?
谌斌:这两个地方其实都还蛮成熟的。巴西有两个特点,第一,巴西相对来讲,没有那么欢迎外国投资人,尤其是金融业,比较封闭;第二,巴西人才要比墨西哥多很多。
你一定要你在墨西哥做事的话,得有其他地方的人才输入才行。从第一天开始,我们就是这么去设想的,超过一半以上的技术人才,都来自墨西哥以外的办公室。巴西人才不错,他们不容易到美国去。所以,他不得不呆在巴西,而且他属于葡语地区,很多就扎根在巴西了。
智象出海:墨西哥这么难留住人吗?有不少去墨西哥创业的阿根廷人,这是为什么?
谌斌:两年半以前,我来这做市场调研,和MasterCard和BCG(波士顿咨询)的朋友聊, 第一,感觉墨西哥缺高素质技术人才。整个墨西哥,每年毕业生里,符合这种标准的,可能不超过300个人。这是类似美国硅谷创业公司的标准,或者中国滴滴这种的。
而且,墨西哥城两小时就飞到硅谷,300人里头,每年三分之二直接去了硅谷。剩下没几个。有个在我们公司实习一年的墨西哥小伙子,很喜欢我们的工作,放弃了去美国谷歌上班的机会,全职加入我们。这种人很少的。
具体到我们行业,最缺乏的是市场上没有真正能做征信数据模型和开发的。既没有技术人才,又没有风控人才。
这是为什么?从第一天开始,我们很辛苦的在华盛顿搞了个美国办公室,建模的人才,风控人才,都放在华盛顿。我们在中国还有一个办公室,这有其他的技术人才。
第三,两年半以前。还缺钱。那时候,墨西哥最大的风险投资基金,规模也就5000万美元左右。现在,美国的基金都来了,亚洲的也来了,但是前面两个问题都没解决。
为什么阿根廷的人,还有委内瑞拉人,哥伦比亚人,都来墨西哥创业?他们国家都没有墨西哥经济好。拉美受教育程度不错的人,也愿意来。这是个很特别的现象,但是,在创业圈里,这些人才还是少数。
智象出海:纵观拉美的创业生态,排名前几位的独角兽好像都是从金融科技赛道里出来的 ,为什么?但是在其他地区,一般来说,都是电商类似这样的。
谌斌:拉美金融市场收益率特别高。
打个比方, BBVA(西班牙对外银行)在全球很多国家都有业务,它1/4的利润来自墨西哥。银行业有个最关键指标return equity。墨西哥在G20里是最高的,快接近20%。所以,你如果能打入这个市场,赚钱的空间就高很多。
美国的银行很强,但平均的 Return equity只有11~12%。
另外, 在墨西哥,前五大外资银行,再加上本地大一点的银行,这六家占了75%的市场份额。巴西也是,唯一的差别是它没有外资银行做很大,但也是,前面五家占了百分之七十多的市场。这种垄断很难打破,利率又高,不赚钱怎么可能?
Nubank在中国以外,就是全球最大的金融科技公司,也是最赚钱的。当然,它的赚钱记录还保持着,但估值被美国的 Chime打破了,Chime现在是145亿美元的估值。Nubank去年底是100亿美元。 在拉美几个国家,再加上美国西语人群,达到了我们的市场战略的话,我们也会是在他们的体量。这就是为什么贝塔斯、源码投我们,它们看到的是将来。
智象出海:出海这波人现在对拉美市场的兴趣是越来越大了,也能看到像滴滴这些公司在拉美做得很大,你怎么看中国公司以后到拉美去的前景,你觉得哪一类的公司可能会在拉美发展的比较快?
谌斌:中国企业有很多优势。但有个最大的痛点,尤其在墨西哥,它跟中国是竞争关系,因为墨西哥人也要把产品要卖到美国去。所以,墨西哥其实有很多中国企业进来,以金融科技为例,它在牌照上会碰到很多难题,墨西哥政府就跟印度一样,不太待见中国企业。这其实是最大的难点。
但优点也很明显,比如说技术,比如金融科技的经验,产品经验,Tik Tok的经验,还有滴滴的经验,还有一些互联网商业模式创新的东西,包括电商,很有优势。电商可能会更好,游戏也不错,金融业反倒对中国企业不太有利,这是个强监管的行业,他会看强你从哪里来。
智象出海:除了巴西和墨西哥,哪些市场你也看好?
谌斌:拉美在全球都比较特殊。你看这个地方的收入,比如巴西,还有墨西哥,还有智利,还有像现在的哥伦比亚,其实人均收入都挺高,老百姓也挺愿意花钱的,收入在全球发展中国家里说,算是很不错的了。但相比印度印尼这些国家,从互联网的发展生态来看,拉美好像又是落后于印度或者说是像印尼。
第一个,它的科技创新人才不够,相对于中国、印度,这是最大的是差异。第二,因为它的条件足够好,对电商的需求就不如中国那么强。
Apple Pay跟Google Pay在美国推了很多年,没推出什么,为什么?因为美国已经是电子支付,信用卡和借记卡这个事情解决了,它的痛点不够大,支付宝在中国为什么能搞起来?因为以前没有信用卡。如果支付宝启动的时候,有80%的中国人有信用卡,支付宝也搞不起来,没有痛点点的。也就这么简单,在拉美也是,它整个这些线下购物的各种各样的条件已经相对来讲足够好,然后他又没有技术人才,这方面他就搞不起来。
智象出海:疫情对拉美的线上市场是不是个重大利好?
谌斌:现在为什么有一波很好的行情呢?包括尤其是生鲜电商,还有传统电商什么的,疫情把这个事情推到极端。线下本来是不错的,现在没有了。这个时候电商就冲上去了。 2003的SARS之后,阿里的就体量突然上了几倍。需要有一个临界点。整不好,疫情就是拉美电商的临界点,包括我们金融科技的临界点,都会就冲到一个更高的水平。今年很明显,我们的数据就非常好,疫情期间,我们的数据好的一塌糊涂。
以前可能还有一些收入稍微高一点的,他还跑到银行里面去开卡,现在他不去银行了,他要信用卡找我了。疫情总体对经济和大家生活是造成了极大的不便。不是件好事,但是对于我们的业务,对于电商的业务,还有远程办公的的各种工具,都是利好。
智象出海:感觉拉美市场今年变化挺大,墨西哥出现第一家独角兽,甚至像乌拉圭也有第一家独角兽了,从很多信号来说,是不是这个市场在慢慢靠近临界点?
对。是的。拉美是这样,现在拉美整体上总体上处于失落期。比如说阿根廷,就是个典型的例子。二战后,它是全球GDP最高的一个地方,后来,因为过度的养老保险、福利,这些国家慢慢没干起来。但在这些国家里面,尤其是墨西哥,背靠美国,禀赋非常好。所以,它只要有技术,资本跟进,人口基数和收入摆在那,它会慢慢上来,然后,再加上疫情,把互联网科技推到一个新台阶。